空山集风动时,善恶分站两边

空山集

kongshanji

1灯灯（江西）

風动时

风动时，善恶分站两边。

风动时，昨天的我，反对今天的我。

風动时，明天的我，在风中

寻找我——

白纸上深深的折痕，离开的手

空中，孤悬的蝴蝶

风动时，过尽千帆皆是

月亮，是月亮欠下的债

算命的人从竹筒抖落命签，回声处处：

风在动，草又长了一寸。

2王单单（云南）

云冈石窟

石头怀上佛胎

并让它成为囚徒，在子宫里

修行，接受时间的戏谑与嘲弄

你看到的，佛，残脸，断臂

眼眶空荡，襟袍上落满鸽子灰白的粪斑

导游讲完北魏迁都的历史后

带着旅游团离开了，剩下孤零零的佛

嵌在石壁上，像是

被绑架，或者活捉。等待

下一次围观，身世被再次复述

那天我观佛入迷，最后一个

走出石窟，朋友们在岩石下

谈论我出来的样子，像尚未完工的佛

而那时，人间零下14度

寒风像刀子，还要继续雕刻我

实在受不了，我又返回窟中

这次，只是为了避风

3刘康（江苏）

河埠头记事

河埠老人为离人吹曲时

我才九岁，尚不知命为何物

只有年迈的祖父在屋檐下

望着一枚落叶发呆

同样的表情，我在一只猫的

脸上看到过。这距我

知道它有九条命还隔着数年光景

一条大河将我的村庄一分为二

我在下游，在邃僻安静的夜晚

目送过星河远去

也曾试图，在一只猫的脸上

分辨出不同的表情——有时

是我逝去多年的祖父，有时

是我疾病缠身的祖母，还有次

是我妻子腹中待产的胎儿

4陈亮（山东）

哭

在桃花园，我是个特别爱哭的孩子

会经常为一朵云哭

为一根草，一棵树哭，一把弹弓哭

为一道墙上的裂缝哭

一阵风，一只鸟哭，为母亲哭

有时候也会自己在角落里莫名地哭

仿佛接通了几辈子的泪水

我成了桃花园里著名的“哭瓜”

但每一次往往哭着哭着，云就会由黑

变回了白色，草尖上会顶出小花

树的叶子，会由黄变回了绿色

弹弓的准头会出神入化

土墙上的裂缝会悄然弥合

哭着哭着，猛烈的风最终会转向

有着柔美的漩涡；小鸟的伤会养好

突然从手心里飞到了天上

被父亲气得已经走出很远的母亲

也会神奇地回到了我的面前

黑洞里的老鼠和兔子

会将我丢失许久的“宝贝”送了出来

从小我就发现，在哭声里

往往会有奇迹发生，而被泪水

洗过的世界，往往会呈现出另外的样子

5飞白（宁波）

下厨记

苦夏必清心。只需冬瓜数片

排骨断成小截

它们平静地躺在一起，新鲜稚嫩的样子

摇晃，心生诧异

咫尺间，经历高温和油盐的拷问

当清水开始漫过身体

漫过最柔和洁净的部分

生活已经让我们

分不清欲望以外纷飞的浮沫

只剩下浓汤，沸腾交织着

你小小抿一口

就能想到那天昏暗中，我瞥向你的眼神

是如此静谧

密林之间，松鼠跃上树梢的那一刻

6余退（浙江）

临时复明者

难度在于这一阵眩晕

所虚构的迷人现世——

她请我读她稚嫩的自画像

醒自于一场大病，那双

全然来临的眼，正反噬着

体外所有的废墟

她和我聊原先所不见的

失明里的光海：正如眼前

一张张苍白的脸所藏

黑暗的分层。请我盘坐在

一株凋敝之树下，她伸出

双手：指甲缝里的泥垢

总洗不干净。每天临睡前

关掉灯，她总要擦拭一遍

倚靠在墙角的盲杖

温习那渡自彼岸的旧手势

深情，而缓慢地

7凌子（江西）

破晓

山谷的麋鹿

在山谷中沉睡

广场的鸽子

在广场上空飞翔

刻进纪念碑的烈士

走下了庄严肃穆的纪念碑

而我们的人民

在人民路上匆忙赶早班地铁

梧桐树下的一群蚂蚁

舍命地搬运活命的粮食

在闪电和雨水

一夜欢愉过后

8欧阳红苇（江西）

五月的天龙山

五月的阳光，像鱼鳞一样落下来

每一片树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山下喧嚣如斯

山顶香雾笼盖。佛把一只脚伸出了屋檐

一座高空玻璃栈桥，走来许多想奔跑的人

急迫、执着，心惧而茫然

云雾停在半空，寺庙高悬

蚂蚁一般的人群用触角对话，唯恐惊醒了

阿婆髻峰沉睡的巨龙，些险峻或幽深的地方

隐没了海啸一样的心思，只留

几颗岩石上的螺，打量今生

阳光正在裂开，群山开始转身

我沿滑梯急切下山，我要去照顾五月更多的

山脉、河流，栀子花，还有清澈的云朵

一个母亲说，离开了我

他们都是孤独的孩子

9熊加平（江西）

她

她终于冰冷地躺在门板上

——这具快要腐烂才被发现的尸体

没有人能够想像出她最后的挣扎

或是因为求生的本能

而爬向门口的姿势，或是因为缺少

一粒药，或一杯水，而扭曲的表情

或是等不来一个人，抓不住一根

救命的稻草，而绝望的眼神

如果这些还不能渲染悲愁的气氛

那么再给她加上几个相互推诿的儿女

加上他们还在极力的辩解和说辞

现在，与她关联的人

都来了。她用死换来了锣鼓喧天

与众人的跪拜

用死，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10余佃春（江西）

吹拂

门口的油菜花喊来了春天

把自己晾在门口的躺椅上，表弟长舒了一口气

像一株脱了水的高脚白

化疗后，表弟脱水的速度加快

仿佛有一种，素描骷髅头

轮廓鲜明的美

阳光深情地吹拂着三月，表弟炉灰色的脸

敷上一层淡淡的红

11黄清水（福建）

春望

我们不能停下来，这条路

还要给更多的人走下去

就像春雷，明年还会有回声

震荡在山谷，响彻在云霄

一只白鸽栖在枯枝上

张望着因赞美而枯竭的河

落泪，哀鸣，天空上的乌云

高高在上，压低着空气（三月天易变脸）

容不容得，人间的

一点白。偷偷呐喊，偷偷搔白首

潭州的路，折了又折，江岸

路被水淹了，发白的月色

在一棵垂柳边，舟急，含泪，颤粟着

拆了一封家书

拆了广厦千万间

为这长河落日撑一支竹篙

奔流，而不致倾斜覆灭

的新路，转身，奔跑

12高启强（江西）

塔顶的天空

那年中考结束后

我和许多同学慕名前来

登上塔顶，遥望远方

所有心思都被塔尖画成炫丽云彩

茫然不知，塔底的泥泞和污秽

离别时还信手

在塔壁上写下“xxx到此一游”

从永福寺塔下来，到百货大楼

穿流着一条五一路

——这曾经的上河图里

满目尽是旧城改造留下的断墙碎瓦

裸露锋利的钢筋提醒我

永福寺塔变小了

而塔顶上的天空却越来越大

那些新起的楼盘和我逐一对视

那情形就像儿时听说要去城里

我眼里涌出的光芒

13乔一水（山西）

夏花

铃铛中有夏花的第一个形状

如果去过前世又回来

在窗上，木纹里，回廊内

夏花会辨认出彼此送过的力

会让泥土旋转，开放在一片阴翳下

一片失而复得的纸笺

承诺占一半，红灯笼照亮其余花瓣

花枝颤抖，在夜中

林木撑起的伞盖中央，颤抖在发光

擦亮铜舌

村东头的池塘是又一次启示

夏花已反复定义过波纹了，当起伏

发生在身上

14李凯（山西）

在大慈寺遇到金色曼陀罗

在一株曼陀罗树下，抬头看去

一口口金色的佛钟，正在风中发出浅浅低吟

每一朵，都带有陡峭的距离

让毒性剑走偏锋

所有鲜艳的美感都在蒙受孤独的恩宠

这让我想起，成年后一次次咬紧梦想

也一次次丢失身份和故乡

在跌撞的生活面前

我裹紧自己的身体，正如金色的曼陀罗花

裹紧自己的幸福

15范丹花（江西）

鲸落

它预知了死亡，但还想

死得惊天动地

于是纵身一跃，再缓缓沉入

这形式主义的美，吸引了

无数盲鳗，鲨鱼

甲壳类

向它游来。啃噬那庞大的命盘

它不断献出的汁液，碎屑让

无数新的物种诞生

通过反哺，它终于关闭了

一生血腥的阀门

悲观主义者往往也能预知到结局

只是至今仍无一物馈于世人

所以我总是无声地

处理着每一场日落

我凝视着天边那些赤焰

看太阳在其中下移，一条鲸鱼

在苍茫中又跃出了海面

16烟火（江西）

拿出体内的铁

这是母亲第二次上手术台

等待的间隙，她开始坐立不安

先是不停地嚷着饿，然后

下床不停地奔走，时不时跑出去

打探上一台手术的进展

穿着病号服走向手术室的她

有一种被押解刑场的无助。突然

她从手术室跑出来，嚷着要上厕所

我们陪着她从三楼上到十一楼

从十一楼下到一楼，又从一楼回到三楼

这也是我第二次送母亲上手术台

当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向我们展示

从母亲体内取出的铁

我知道，母亲再没了铁的质地

她的一举一动越来越趋向于

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17吴红铁（江西）

离骚

好了，就画个小心房吧

你在里面，我的心就是一座桥

横跨两江

你不在里面，我的心就一道苍穹

横亘古今

总第五十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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